结婚道歉信：给母亲和闺蜜 | 三明治

文 | 蝈儿

结婚是一件为了细节跑断腿操碎心的事情。

我在摆酒前一周匆忙回国，看似日程满得堪比国务卿，其实亲人朋友们都已经为我铺好了路，我就是带着婚前浮躁症感受着亲情友情爱情的三温暖，顺便被伺候着沐浴更衣再上个妆走个场而已。

可是在这过程中，我却让两个人伤了心。第一个是我的妈妈。

因为准新郎秘鲁人（老公来自秘鲁，简称秘鲁人）全家来我的家乡宁波参加婚礼，计划顺道游玩一下周边的大好河山，我特地预备了一周的时间做地陪。婚礼安排在圣诞前夕，考虑到公婆大人要回秘鲁过新年，游玩的种种只能安排在婚前。在婚前准备和做地陪的选择中，妈妈替我把前者全揽下了，“你来不及先回家不要紧，要尽到地主之谊，陪他们好好玩玩，等结完婚他们走后，家里的事情可以再慢慢规划。”

妈妈在电话里反复道，她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，就是不知道怎么和我提前交接一下。她念叨着要给我些人民币，银行卡也要备一张，家门钥匙也得有一把，还有上海那么冷的天，棉毛衫棉毛裤也要给我们准备四套。

我们讨论了两种方案，或者我落地上海后先回宁波老家，然后隔天再回上海接公婆的飞机。或者以杭州的新房作为中转，妈妈从宁波来一趟杭州和我做交接，这样我只需要从上海往返杭州，相比宁波老家就可以少花费几个小时的车程。

最后选了后者。

原计划飞机周五落地后，开开心心和姐妹们闹一整晚单身派对。第二天周六去苏州选婚纱，晚上到杭州。周日和妈妈提前去杭州最新的景区和餐馆踩个点，周一不慌不忙回上海。谁料英航飞机晚点近 48 小时，落地已是周六晚。苏州选婚纱的安排只好被推迟到周日。我给妈妈电话说，周日晚才能到杭州，睡一晚，周一就得回上海了。

妈妈安慰我，“不要紧，我周一早上请了假，还可以陪你办点事。”

周日拉着一群姐妹们风风火火横穿苏州城，兵分几路速战速决，午后便奔向苏州高铁站。结果一查票，去杭州的所有高铁班次都售罄！唯一的一张是 4 个小时车程，晚上 23 点才能到杭州的无座票。

我傻在了原地。千算万算，苏浙沪的火车几乎半小时一班，虽说是周末，可并不是什么节假日，如何能没票呢！

姐妹们给我出主意，要不先回上海吧。上海发往杭州的班次估计能多一些。

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回了上海站。到了售票处，晴天霹雳，去杭州的票全数售罄，连那张晚上23点的无座票也没有了！

姐妹们劝我，你看你都这么累了，飞机一路折腾，在苏州又打鸡血似的，这是还没结婚呢。若今晚马不停蹄回杭州，明日一大早又折回来，不怕撑不到结婚那一天吗。

我当时确实累到一天没吃饭都不觉得饿了。只得给妈妈电话，“妈，我今天实在太累了，要不晚上我就不来杭州了。东西你明天用顺风邮寄到我朋友家好不好？”

火车站很嘈杂，几乎听不到手机里的语音，我一股脑儿先把我的情况倒完了。妈妈沉默半响，淡淡回道，“好的，我知道了。”

一挂下电话我就后悔了。

我问姐妹们，帮忙查查，上海虹桥站还有票吗？还有没有别的回杭州的方法？

那时候才刚入夜，晚上六点钟。

姐妹们摇摇头，没有了。汽车怕是有，也要三个多小时。而且这里去汽车站也得一个多小时，怎么说也得午夜才能到杭州。

我心里有些犹豫，这一来一回，怕是在杭州也呆不到两个小时，值得吗？

我又给妈妈电话。不出意料，妈妈是真的生气了。

妈妈说，“我从周五就到杭州一直在等你。你飞机延误了，我就请了半天假希望能让你宽裕一些。你是不是心里根本就没有妈妈。”

她幽幽地说，“你小的时候也是这样，说要给妈妈过生日，结果那天你说去看老师，转眼人就没有了。这么多年来，不管是你的狐朋狗友还是老师同学，都比我重要。”

我大惊！眼泪哗一下就掉下来。

“妈妈，真的不是这样！我真的没有买到票，而且我也没有想到飞机会延误，我真的以为周末一定能来杭州......”我语无伦次地解释。

“你不用说了，你也累了，就睡上海吧。我明天会用顺风邮寄钥匙给你。”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。顿了顿，她还是忍不住又说，“如果我是你，怎么可能回不来。不是有一张无座四小时的吗，妈妈来回杭州帮你布置房间从来都舍不得买贵的，都是无座，你年纪轻轻这点就受不了。就算没有火车，难道没有汽车吗。上海到杭州这点路，你想回来，怎么可能回不来。”

那一整晚，我在上海的朋友家都没有睡着。

我是一个多么差劲的女儿，在结婚前没有见到自己爸妈的面，携公婆游玩回到宁波老家，隔天就是婚礼。不要说没有爸妈就没有我，没有爸妈，哪会有我这场婚礼。

辗转反侧一宿，第二天我坐了最早班的火车赶回了杭州的新家。一冲进家门，妈妈蓬头垢面正在铺床。转过身看了我一眼，用最最普通的声音说，“回来啦。”

她说完就回身继续摆弄床上的毯子，一边嘱咐道，“这床毯子盖脚后头，晚上冷，你们要是不够暖和，壁橱里头还有两床被子。”

她急急忙忙又拉我去客厅里，“你看，桌子上有各种点心，到时候你们可以当早饭，也可以出去买。你说，你人不来，你这些事情怎么接头嘛。”

我背过身，看到房里的地板一尘不染。杭州连续雾霾，在外头走不了几圈就是一鼻子的灰。爸爸前阵子总是在电话里抱怨，说妈妈处女座太龟毛，非要赶来杭州把地板都重新拖一遍。

厕所里，整整齐齐挂满了新毛巾，绣着漂亮的喜字。洗漱用品还都在包装盒子里。整个屋子被布置得温馨舒适又喜气洋洋。

其实我们这些过路人，不过在此落脚一日。

我伸手理理妈妈的头，白头发多得碍眼，“怎么没好好梳个头。”

妈妈随手撸了撸，“近来忙，等到你结婚前，我去焗个油，烫一下。你放心，会很漂亮的。”

后来我和最美伴娘之一的金小姑娘钻在一个被窝里秉烛夜谈时，她叹道，“你妈妈伤心是自然的。你若是心里真有她，整个规划就不会这么满，你一定会把她放在第一位。你会说世事难料计划有变，的确这次也事出有因，可是你想想你妈妈，她有没有哪次让你失望过？”

我活到近三十，妈妈总是会在我期待或不期待的时候在我身边，从未有过意外。久而久之，习惯成自然。我不会时时刻刻都去找她，因为我知道，我一回过身，她一定会在那里的。

可是妈妈也会伤心。我没有想到，原来我可以这么让我深爱，也深爱我的人如此伤心。

我也没有想到，第二个被我伤心的人是金小姑娘。

婚礼的当天热闹非凡。来喝我喜酒的大多是我过往的好友和同学。我见到每一张亲切又熟悉的脸，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。几圈敬酒下来，凭我心多热，情多满，也是快要撑不住了。加之婚礼前整周的紧张和担忧，到这会终于如释重负，尘埃落定。心一宽，那股吊着的劲儿，彻底是垮了。

于是最后大伙儿哄着让我抛花球的时候，我飘飘然接过花儿，还张罗着叫几个单身朋友快到台上来，手一甩就丢了出去。

转身一看，肖家姑娘抢到了花球。

金小姑娘默默走过来说，“蝈儿，新婚快乐，我先回去了。”她余音未落，身子已经侧向门那边，抬腿就要走了。

熟识多年的姐妹们，我顿时就感到金小姑娘不开心了。我死死拉住她，“怎么了？你怎么了？”

经不住我死皮赖脸，软磨硬泡，金小姑娘终于转过身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，“你不是说过要把花球留给我的吗？”

五雷轰顶！是啊！我一早就拍胸脯，昭告天下，“花球不抛的！都别抢！我的花球是专属金小伴娘的！”

甚至连秘鲁人都知道，问我要什么时候给她呢。

结果我在众目睽睽之下，居然就这么把花球抛给了概率。

我慌忙解释道，“是我错了，可是我真的是没脑子了，大家都拉我去，我就什么都给忘了。”

“是吗？”金小姑娘笑得让我更愧疚，“重要的事情你会忘记吗？你提醒了秘鲁人所有行礼的细节，记得让我们保管好结婚戒指，这些你不都记得很清楚吗？”

我愣在原地。

金小姑娘还是那般温柔的语调，“你结婚忙我也都了解，要照顾的事情也很多，可能这件事对你来说没有那么重要，是件小事，你忘记了，也是自然的。”

我跳起来，“胡说八道！这事儿很重要！你也很重要！只是我那会儿脑子空白了！”

金小姑娘最后还是没有留下来闹洞房。她穿着为了我婚礼特地买的 13 厘米高的鞋子走了。

后来我痛定思痛，依旧死皮赖脸软磨硬泡，终于金小姑娘看在我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，又重新和我钻在一个被窝里秉烛夜谈。

她告诉我，“其实一个花球也没啥大不了的，只是你和秘鲁人特别甜蜜，感情特别好，我就特别想要那一份祝福。而且......”她美丽动人地白了我一眼，“你当着这么多人面给我的承诺，就这么烟消云散，你让我面子往哪里搁！”

那可不！金小姑娘可不比我和肖小姑娘皮粗肉糙，不修边幅。金小姑娘每次出门，从头到脚，一丝不乱，面色抹得水光透凉，睫毛刷得又黑又翘，直能撩到人心里去。就是这样的金小公主，在我结婚那天，为了配合我的户外婚纱照，在数九寒冬的大公园里，把长丝袜都给脱了，赤着脚又蹦又跳。

从机场落地的那刻起，我就不间断地问金小公主，“电话卡怎么买？帮我充个值？火车票在线帮忙订一个？再查查明天最后一班车什么时候？哎呀，我第一次请公婆大人吃饭，哪家店高大上有逼格又不太贵？”

金小公主在我无头苍蝇，满地打滚的时候，左宜右有，以一持万，分分钟有求必应。她温柔道，“我考量了你们宾馆附近几家饭店，觉得苏浙汇不错。中午帮你踩过点了，包厢定好了。”

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饭，金小公主又甜甜笑道，“老板，是说可以打八折的嘛，太谢谢老板啦！”简直是雨露甘霖，如沐春风。

金小公主在我结婚的这一周里，起早贪黑替我安排公婆大人的行程，还得安抚我随时惊慌失措让人跳脚的情绪，硬是把她原本修生养性，悠然自得的生活搅得鸡飞狗跳，最后深夜一屁股坐在麻辣烫铺头上叹道，“蝈儿，让我吃口金针菇缓缓！”

没有金小公主，也没有我这场漂亮的婚礼。

整整一周，她念念叨叨我结婚的各种琐事，就在圆满结尾的时候，她唯一的一个期待，却没能圆满。

我向父母公婆大人们介绍金小公主的时候，说的都是真心话。“金小公主最亲，最靠谱，最是自己人！”

我在这忙忙碌碌中，有没有停下来想一想，那些住在我心里的人们，他们要什么呢？

或者他们都已早早告诉我了，而我也承诺满满了，可是为什么总还是会有这么多的理由和意外，最后还是让他们来原谅我的无所作为呢。

或许是因为手上的事情太多了。喜帖要看，衣服要试，头饰要挑，菜品要吃，心里念叨着，下一站去哪儿？苏州还是杭州？有没有停下来想一想，为什么去苏州，为什么去杭州，应该先去苏州，还是先去杭州。

我以为心如明镜，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明明白白我的心。

可是爱，像我的婚礼，是漂漂亮亮，欢欢喜喜，甜甜蜜蜜地做出来的。

我有时候挂在嘴上，系在心里的爱，却好像是一张发出去，却等不到人的喜帖。

我希望还来得及，人生的喜事还在办，而我还可以漂漂亮亮，欢欢喜喜，甜甜蜜蜜地赶上彼此等待的那一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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蝈儿

三明治签约作者。

坐标法国尼斯，北漂四年，背井离乡十年，做过广告码农金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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